在大致了解了构成社会组织的三层基础结构之后,我们还是回到人类发展对于社会组织的影响上来,在上文中我们曾经提到:正如疾病对于人类肌体的瓦解是由最微小的细胞开始;科技影响人类组织的过程也是从其基础开始的,而其所切入的角度,则是社会组织三层基础资源的最底层——共同记忆,进而影响共同体的构建以及共识的达成。具体来看,在科技发展的过程中,曾经出现过三个比较明显的节点,从而促使共同记忆的强弱程度甚至是产生机制都发生了明显的转变。顺便说一句,这三个节点中的两个都与工业革命有交集,从而间接说明了科技进步与人类组织发展之间紧密的反比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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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首先来看第一个节点,也就是经济分工与产业集群的产生。
严格来说,在人类发展最早期的时候,你很难说哪个地区的人类组织更有凝聚力、其自发的行动能力更加一致,因为即便是世界上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最早的欧洲地区,当时的人类也是以原始部落的蛮族形态存在的,由于运输与通信技术的限制,人与人之间在地理位置上必须保持在一个比较近的距离之内,以便于交换物资或信息,由此产生的紧密共同记忆,我们称之为基于地域的共同记忆。对于这时的人类来说,由于离开了集体便很难单独生存,所以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进行大规模的迁移,即便是现在,很多偏远山村的老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他们所住的地方。请注意:此处的迁移更多的指的是广义上的、社会组织之间的迁移,比如说从一个部落跑到另一个部落去谋生,而不是像游牧民族那样比较狭义的迁移,也就是地理位置出现了变化,但组织成员基本上没有大的调整。
但是,经济分工的出现,以及货币体系的初具雏形,使得人类开始具备了即便不借助原有的社会组织资源、也可以谋生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最早的大中型城市出现了(此处的“大”指的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相对而言),而这种经济相对繁荣的地区,由于具备相对较高的生活质量,本身就有吸纳人流的能力,由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离开自己原有的、位于经济不发达地区的社会组织、前往相对繁荣的城市、也就是新的社会组织谋生。基于地域的共同记忆,自此开始出现了松动。
如果说社会分工所带来的产业集群聚集效应给了人们进行地理迁移的动力,那么交通技术的发展、尤其是工业1.0蒸汽机发明所带来的铁路大爆发,则是通过大幅增加人类活动的半径,给予了人们更多迁移的可能。这就是人类组织变革的第二个节点。
关于经济分工与交通技术发展的关系,我们这里可以做一个类比:前者像是水坝落差,后者则像是水渠。产业集群+交通主干的组合,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水坝打开了水闸,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自然就是人口沿着交通线开始大范围的喷流而出。具体情形,相信近年来目睹高铁如藤蔓般发展的读者们都深有体会。而每一次地理位置的成功迁徙,都意味着当事人需要在当地重新构建共同体、达成共识、并在此基础之上发展出能够容纳自己的社会组织,至于在上一个地方所积累的社会资源、或者说共同记忆,很多时候在新地方是用不上的,毕竟绝大部分的人你都不认识。
严格来说,地理位置的迁移并不是共同记忆构建的致命阻碍,类似的现象在世界历史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譬如欧洲人向新大陆的大规模移民。而即便是需要在新的地域上重新构建自己的社会关系,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积累,重建社区成员的共同记忆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会变得更加密切的。美国就是典型的例子,他们的第一代移民对于陌生的土地以及邻居可能还有些生疏,但第二代移民就敢于拿着火枪为了这块土地奉献生命了,譬如南北内战中的弗吉尼亚军团。
然而,当代社会的地理迁移与过去有一个最明显的不同:那就是随着交通技术的空前发达,在同样长度的时间内,现代人进行的迁移次数要远远高于过去。举个例子,对于很多人的上一辈来说,一生中搬一两次家就已经算是很多了,但现在很多年轻人在毕业后没几年的时间里,就已经因为工作的变动,而换过了好几个住处甚至是好几个城市。这种大范围的转移固然潇洒无比,但其成本也很明显:那就是你很难在当地形成一个有着较高凝聚力的组织或社群,因为这种蜻蜓点水般的短时间驻足,很难积累起足够的共同记忆。譬如很多人就经常感叹,自己在某某城市无依无靠,纯属一个过客,就是对这一现状的准确表述。
毫无疑问,交通技术的发展,极大程度地削弱了基于地域的共同记忆,但严格来讲,这多少也就是共同记忆强弱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有幸能够在一个地方呆上几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与周边社区住户形成基于地域的共同记忆。然而接下来的一轮技术发展,则直接把这个问题变成了地域共同记忆有无的问题,可以说是把最后的一点火星也摧毁掉了,这一技术就是被称作工业3.0的、以互联网为核心的信息革命。
在《区块链:数字世界的最后网红》一文中,笔者曾经提到一个观点,那就是包括互联网在内的信息技术,它在两个方面极大地改善了物理世界的用户体验:一是把可能会增加他们行动成本的事物进行了中心化管理,二是将过去中心化机构独享的权力下放给了去中心化的个体。这使得当下社会中单独个体的能力变得空前强大,不夸张的说,一个居民社区的住户,在与周边其他人不进行任何语言交流的情况下,进行正常的生活那是一点问题没有。当代都市语境中彰显个体能力的“全能超人”、“女汉子”等流行词语,很大程度上便是拜互联网技术所赐,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个体,可能仅仅凭借一部手机,就能够完成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众所周知,强大的能力往往需要付出代价。而互联网赋予给个体强大能力的代价,就是社区内部个体之间交流的断裂,以及基于地域的共同记忆的彻底瓦解。以具体生活经验为例,相信很多朋友都有这样的感觉:那就是在搬到大城市工作之后,不要说小区里的街坊邻居,很多时候就连同处一居的租友怕是都说不了几句话(除非起了争执),在传统的基于地域的共同体中,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哪怕你是个自闭症,也必然会因为需要进行资源交换,而跟社区周边的居民进行或多或少地交流,但在互联网的世界,这样的线下交流却变得完全没有必要。就好像在几十年前的时候,流川枫或是宇智波佐助这样的孤僻者往往会作为社会奇葩而存在,然而你现在放眼望去,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冷漠脸,这倒还真不是因为他们故意耍酷而有意为之,而是社会发展与科技进步的必然产物。
图:部分社会人士对手机等互联网技术影响社会组织的抵触,是一种无用却又无奈的挣扎
然而,作为一种天生需要交流与倾诉的生物,人的社交行为是不可能因为线下关系的断裂而停止的,他们依然会渴望扎堆到人多的地方去获取新的信息,如同水域需要活水一般。只不过这一次的交流对象,已经不是在现实中地理位置较近的人,而是互联网上未曾谋面、但观点更加相近的网友们,自此,基于线下地域的共同记忆,终于出现了完全崩解的可能,它的构筑方式逐渐转移到了互联网线上,而构筑的根基也变成了彼此间相近的观点、而非相近的地理位置——这就是基于信息的共同记忆。
图:社会组织共同记忆与人类工业革命之间的反向关系
不夸张的讲,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甚至可能仅仅是十几年里,人类共同记忆构建的改变程度,其迅猛之势可能要远超过人类有文明以来的数千年历史,然而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共同记忆是人类组织最底层的基础资源,而它的猛烈变革,必然会影响到上层的共同体、最上层的共识、以及顶层的人类社会组织,在这场风暴中,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组织可以独善其身。
那么,这一变化的方向又会朝着什么样的趋势发展呢?区块链组织(包括企业与社群)又会在这一轮风暴中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呢?在下一期的文章,也就是《区块链企业的宿命(下)》当中,笔者将会给大家公布这一问题的最终答案。
(来源:巴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