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
典当行的抵押式贷款作为中国信用社会的一种补充形式，与中国传统金融业务的主体信用贷款一样，面临着信用风险。而如何做好风控工作，典当行从发展阶段到成熟阶段可谓一直在探索，除了有百科全书式的朝奉坐镇，以及一定程度压低当物估价之外，当票书写与当品保管在风险控制中举足轻重。
当票的书写
令不少人疑惑的是，当票上的字，为什么如同“鬼画符”？
有人甚至认为账房先生书写的当票是当铺坑害穷人的罪状之一，因为外人根本不认识。那么就有理由怀疑当铺从中上下其手。
这种怀疑，其实是对当铺认识的一个误区。当铺素有“认票不认人”的行规。在传统时代，并没有当代的印刷防伪技术。假如有人伪造当铺的当票，冒领或者敲诈当铺，则当铺对此风险势必要加以防范。而防范的技巧就是当票书写方式，如同“鬼画符”，不仅让外人不认得，而且也不会写，这样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有效地防止上述风险。
| |||||||||||||||||||||||||||
另外，当品明明是好东西，为什么总是在当票上被写得“破烂不堪”？
的确，当铺所开的当票中，确实把顾客的好东西故意写成差东西。比如金首饰要写成“光淡如银”，玉石要写成“粉石”；珍珠要写成“凡壳”，铜器、锡器要写成“废铜烂铁”；皮货，即使绒毛柔密，也一定要被写成“掉毛光板”；至于衣服，则一定要加上“破烂”；如此之类。
这种写法，让顾客听着就来气，实际上这也是当铺一种规避风险的手法。
金银玉器，最大的麻烦是不方便鉴定，设若金银首饰中间夹铅夹锡，而当铺又不能拆开检验，尽管朝奉的鉴定能力很高超，也有失手的时候。所以这种做法实际上是防小人不防君子的，如果顾客是本分人，拿来的是真金白银，那么不管当铺如何写成废铜烂铁，你送来的是什么，拿回去什么就是了。如果顾客心怀欺诈，故意拿着夹铅夹锡的东西当成金银首饰来当，而朝奉又没有鉴定出来，那么当顾客赎当的时候来敲诈，当铺就可以用当票上的“废铜烂铁”这几个字来规避风险。
至于衣物、皮货，当铺的当期最多的可能长达两三年，确实有腐烂变质、鼠咬虫吃的风险。那么，当顾客发现当物变质而向当铺索赔的时候，当铺就可以用当票上所书写的“无毛光板”、“破烂”，来规避风险。
但是如此一来，当铺岂不是等于推卸保管责任，从而对当品疏于保管，任其腐坏呢？却也不可做此理解。因为从顾客一方来说，也有对当铺疏于保管的制衡手段，就是看到当品变坏了，索性拒绝赎当。这样一来顾客自然会有损失，但是当铺也同样遭受亏损。
比如一件皮货，市价值10两银子，朝奉估价5两银子，两年当期的利息是3两银子。到期以后，顾客发现皮货腐坏了拒绝赎当，则顾客损失10-（5+3）=2两银子。但是当铺因此而吃亏更大，设若腐坏的皮货只值2两银子，则当铺的损失就是（5+3）-2=6两银子。腐坏的程度越高，顾客拒绝赎当造成的当铺损失就越大。
如此说来，当铺在保管环节的风险也同样很大，那我们再看看这个环节的风险控制。
当品的保管
典当行对当物保管环节的风险控制，可算是最显性化的了。有关风险大致包括：防火防盗防匪、防当物变质和防内贼偷窃。
首先是防火防盗防匪。这主要是在建筑上下功夫，一般地方的典当行都是高墙大院，修得好像碉堡炮楼，墙高、厚、窗户小，大门也厚重坚固。这样的做法自然是为了防火防盗防匪，所以不少小的市镇，全城最气派最显眼的建筑多是典当行。
当然，对于大的水火等自然灾害、兵灾匪患以及所有外在不可抗力造成的当物损失，官府规定当铺可以不用赔偿物主损失。
但是这种客观不可抗力造成的免责条款，并不会使得当铺员工在主观上有所懈怠。道理是显然的，正如前面所算计的，当物在保存期间发生损失，不论是可抗力还是不可抗力，也不论是客观原因，还是管理人员主观上的懈怠，只要顾客不来赎当，而物品又被损坏了、抢劫了、盗窃了，那么这不仅对物主是个损失，对于当铺同样是个损失。而且相比之下，顾客的损失较当铺的损失要小。
所以不少市镇上的富人，常有将自家的贵重物品委托给当地的典当行来保管，并为此而支付保管费，可见其对典当行防火防盗能力之信任。
其次是当铺内部的保管。当铺一般会把几大类当物分类保管，金银首饰等值钱而又体积小的当物放在专门的房子里，有专门的保管员保管。
以外，衣物、皮货分一类，器皿分一类，家具等粗重物品再分一类，都是分类保管。不同的物品自然有不同的保管技术。
比如皮货和衣物，容易遭虫鼠咬，当铺会养猫对付老鼠；仓库的建筑设计上，顶端一定要有充足的阳光照射，四壁的窗户虽小，但是却很通风透气，以免当物生虫受潮。除此以外，当铺还会定期在院内分批晾晒当物等。
再者是对于内贼的防范。这主要是严格的分工责任制和细密的登记分类制度。当铺的分工，除了总管以外，分为接待顾客并估价的“朝奉”，开当票的“管账”，收发钱币的“管钱”，对当物打包的“学生”，存放当品的“管包”等。
有规矩的典当行，对于各个岗位都有专人负责，不得兼任，以便互相监督。而对于当物所在的库房，除非保管本人，他人一律不得擅入，否则将受到最严厉的店规处罚。当物的标签、记账自然也丝毫不得马虎，基于晋商和徽商多年的经验积累，有关管理程序和规范做得非常细密有序。
在分工责任明确的基础上，是严厉的惩罚措施。当品发生丢失、损坏，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谁的责任，都很清楚。典当业一般的原则是：谁的责任就由谁负责全额赔偿，不论金额大小，责任人赔不上，就可能被开除失业，如果责任人有主观故意情节的，还会被拉去官府处置。
当然，除了严厉的制裁以外。管理人员也还有相应的好处，就是典当行利润稳定而丰厚，相应地，典当业的从业薪酬也比其他行业高，除了固定报酬以外，还有红利分成，以及各种手续费和成本节约费的分成。而且典当业的行规，所有人都是从学徒干起，内部提拔晋升，不到老死不会失业，也不会被顶替。等于是终身雇佣制。
总之，管理团队珍惜当下的岗位，才会发自内心地负责，这也是典当行内部风险控制的最核心保证。
满当的处置
当品到期而顾客不来赎取，当铺都给以一定的宽限，顾客只要增补延期的利息，仍然可以赎当。延期还没钱赎当，顾客还可以再行办理续当手续。总之，当铺是抵押贷款金融机构，而不是二手物品回收公司，只要顾客有赎当意向，就尽量宽限条件，让其能顺利赎当。
而对于实在不愿赎当者，称为死当，或者满当。对于满当物品，当铺就要进行拍卖。对于传统典当最大宗的衣物，一般都是联系数家估衣铺，定期前来竞拍。对于金银首饰，自然是请金店来竞拍。总之对于各种满当物品是拍卖处置，典当行一般不零售。
满当物品的拍卖，主要在于通过市场拍卖，收回抵押贷款和利息以盘活资金。因此在这个环节，当价和拍卖价格就是问题的关键。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拍卖价格高于当价（抵押贷款金额）加上利息。所以，拍卖价格越高，当价越低，当铺自然越合算。
当初对顾客办理抵押贷款的时候，朝奉一般都要尽量压低当品价格，其风险控制的意义就在这里。
至于当品拍卖的价格是否能够如愿，首先也在于朝奉当初对当品市场价格的预判。在传统社会稳定的年代，这种价格预判虽然比较难，但也还算为人力所控制。但是到了清末和民国年代，社会经济动荡加剧，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结果，由于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原因，造成满当物品拍卖无法收回贷款资金导致的风险，成了这一时期典当业最大的风险。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京公网安备 110105001605号